海悅酒店。

穿著白襯衣的小夥分外認真的看著陳雨天：“陳律師，這些話，我們領班，警察，好多人都問了我，我都說了很多遍了。現在你問，我就再跟你說一遍。那天他們住的是1801,住之前啥樣，我沒看見。半夜兩點的時候，1805的客人要水，我就去送了。走到1801門口，我聽著有人在哭在喊，隱隱約約聽到幾句：‘你強迫我。’‘我是好人家的姑娘’，我就覺得有點奇怪，就停了一下。後來，又看見個姑娘哭著出來了。你說，就這兩句話，我能聽出什麽來啊？萬一人家是情侶吵架呢，我也就沒管。是第二天早上我要交班的時候，警察來了，才知道那姑娘被人強奸了。”

陳雨天關了錄音筆，感激的對著小夥露個笑臉：“很感謝，如果開庭，希望你能到庭作證好嗎？”

小夥點了點頭：“這個沒問題，我要是休班，一準會去，不休班，也能跟人換換，一個好好的姑娘出了這檔子事兒，誰都看不下去，我們經理也說了，讓我配合警方做調查。”

陳雨天松了口氣，事情順利的超乎想象。

“能帶我見見你們經理嗎？我想查看一下事發當晚的監控記錄。”

小夥又點了點頭：“好，你先等一下，我叫我們經理過來。”

很快，一個穿西裝的男人過來了，看見陳雨天，一副殷切的模樣：“律師是吧？能讓我看看你的證件嗎？”

陳雨天迅速的從包裏掏出自己的執業證和委托書：“你好，我是楊佳的代理律師，想查看一下事發當晚的監控記錄。”

男人把陳雨天的證件看了一遍：“行，讓小楊領你去監控室看吧。有刻錄好的，你要帶回去看也行。”

陳雨天的眼睛亮了一下：“太感謝了。”

***

酒店。

陳雨天已經把監控視頻看了三遍。

電梯裏的視頻顯示，楊佳確實如她所說，醉的不省人事，東倒西歪。在走廊時，腳步踉蹌了一下，胳膊明顯的做出了掙紮的舉動，卻被旁邊的男人緊緊拉了。客房門口，兩人逗留了大約四十秒。期間，楊佳掙紮著往外抽了一下胳膊，兩人似乎是說了些什麽。最後的畫面顯示，楊佳被男人拉著胳膊進入房間。

陳雨天舒了口氣，事實顯而易見——楊佳並非自願。

她有些慶幸。慶幸自己沒有戴有色眼鏡——在楊佳剛進門的時候，她以一個女人的直覺，敏銳的捕捉到了楊佳身上的風塵氣。

而在諸多事實面前，她的感覺顯得那樣荒唐可笑。

她想，作為一個律師，她還是不夠客觀理性。

李華咬著筆桿，回頭去看陳雨天：“姐，她就給三千代理費，是不是太少？租個房子都不夠。”

陳雨天失笑：“憑著接一個案子就能發家致富的，不能說沒有，但是真的很少。”

李華撇了嘴：“我也不是說要掙她多少錢。但是....我總覺得.....我總覺得她不像個良家婦女。”

陳雨天挑眉：“什麽叫良家婦女？什麽叫不良家婦女？”

“她還化著妝，還留著那麽長的指甲，還跟人去喝酒....她本來是可以避免這件事兒發生的，她好好上班，為什麽非要陪人喝酒？看著氣氛不對，她可以在酒喝到一半找借口溜走。可是她都沒有這樣做。”

陳雨天深深吸口氣：“受害者有罪論是嗎？”陳雨天挑眉。她忽然感到困惑。

她不知道為什麽李華會說出這種話——她也曾經遭受過暴力脅迫，可如今，卻站到了受害者的對立面。

她很想問問李華是怎麽想的，她很想讓李華回憶一下自己走投無路時的模樣。

可，看到李華一張幼稚的臉蛋，又把嘴邊那些傷人的話都咽了下去。

默默嘆息一聲，在心裏寬慰自己——也許，李華還有陰影和心結。因為她無法接納自己曾經的軟弱，無法接納自己曾遭受過的傷害，所以，才無法正視楊佳被強暴這件事情。

也許，她在說楊佳的時候，其實是在懊悔，自己當時為什麽沒能保護好自己。

這種推測讓陳雨天的聲音溫和下來：“小華，在事情沒出之前，我們可以做一千種一萬種假設。比如，告訴楊佳，她不應該去喝酒，即便去了，應該在中途想辦法逃離那裏。但是事情已經出了，我們就不能再拿這些假設去指責受害人。一個女人穿的漂亮打扮的精致，不應該成為她受迫害的理由。還有，即便是一個性工作者，只要她不願意，也不應該有人使用強硬手段和她發生關系。如果有了，那就是犯罪。”

李華小心翼翼的點了點頭：“我知道了雨天姐。我....我支持你幫助楊佳討回公道。”

陳雨天回頭，對著李華露個安撫的笑臉：“嗯，價值觀是多元化的，我們看事情，也不能只站在一個點。”話說完，稍頓一下：“還有一件事兒，你的很多書還在學校，還有衣服和生活物品，這兩天，應該盡快拿回來。還有一些考試相關的事項，總要跟老師說一聲，讓她有什麽事兒都能隨時通知到你。”

李華把眼睛睜大，露出一副驚恐的模樣：“不....我不要再去學校，我沒臉再去學校，沒臉再見老師和同學了。”

陳雨天皺眉：“可是，考試的時候，拿畢業證的時候，總還是要遇見的。你沒做錯什麽小華，沒必要害怕見到他們。”

李華拼命的搖頭：“不....我不要見到他們。”

話說著，咬著牙掉了兩行眼淚：“求你了雨天姐，不要讓我回學校，至少.....現在不要.....”

陳雨天暗暗嘆息一聲：“好，那就不見。明天，我去幫你拿東西。”

李華起身，走到陳雨天跟前，緊緊的把她抱在懷裏，頭伏在她的肩膀，嗚嗚咽咽的抽泣。

陳雨天輕輕的拍著她的肩膀：“別哭小華。總會好的。一個人總要經歷許多苦難打磨，才能成長的更睿智成熟，你的每一筆經歷，都會是通往成熟的一筆寶貴財富。你雖然在年幼的時候經歷了災難困苦，但你至少收獲了面對困境的勇氣，也獲得了識人和規避險境的能力。在我接手的很多案子裏，有女人長期忍受丈夫家暴，一忍受就是十幾年甚至幾十年，一輩子都搭進去了。而你的生活，不過剛剛開始，你已經走過了困境和磨難，不是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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